血染枫林

——探访英山县桂枝山红军战地医院

2022/04/08  浏览量:     

  

  霜叶如花,枫林如火。2021年深秋,笔者以朝圣的心情和步履,走进湖北英山县陶家河乡桂枝山,探访87年前红二十五军战地医院旧址。桂竹山位于陶家河乡西北边陲,海拔1400多米,重峦叠嶂,断岩峭壁。悠长的峡谷中,飞瀑流泉,古木参天。它俯瞰着牛背脊骨、发风尖、花尖等当年红二十五军鏖战的主战场。这里既是当年鄂豫皖交通的咽喉,又是红二十五军战略转移的最后屏障。

  1934年10月底,蒋介石调集鄂皖4多万兵力,对刚刚建立的以陶家河为中心的鄂豫皖革命根据地,发动第四次“围剿”。红二十五军将士依托陶家河小镇后面的牛背脊骨大山,与强敌激战三天两夜后,徐海东、吴焕先等率部转移,并作出北上长征的决定。

  部队行进到桂枝山时,还有30名伤员无法安置,怎么办?

  “依靠人民,保护革命火种。”

  笔者在走访的几位90多岁老人那里了解到,这是当时红军首长与村人的心愿。红军开进陶家河的一个多月前,徐海东军长骑着高头大马,带领十几个将士,来到桂枝山了解民情、宣传群众,给当时山里20多户缺衣少食的人家,分别送点米面、食盐等礼物。有个会写字的战士,提着石灰桶,挥着大排笔,在“进士第”大屋的高墙上,写下两条大红标语:“红军是为穷人打天下的队伍!”;“跟着红军走有饭吃!”其时,有个叫翟济才的长老,正被发作的阑尾炎折磨得死去活来,眼看就要人命了了。恰巧徐海东带上了一位神军医,军医见此病况,二话不说,拿起随身带的医具,三俩下就把翟长老坏死的阑尾切除了,保住了性命。红军神医在桂枝山活动的几天,还治好了一些村民要命的疑难杂症。从此,桂枝山的老百姓把红军当作活菩萨来敬奉。

  老人们记得很清楚,这是1934年立冬的前夜,徐海东找到翟济才,希望他收留、救护这批伤员。翟济才不说二话,表示举全村之力,以命相托,救护红军伤病员。临了,徐海东还按伤员人数和山里户数,留下均等的银洋和一些枪支弹药给翟长老,并指令负伤的戚营长全权指挥,负责伤员和乡亲们的生命安全。这样惜别后,翟长老召集山民,把伤员抬进“进士第”大屋后厅的几间厢房安顿好, 各家凑来衣服、被褥、粮食、洗漱用品等。由几名可靠的后生和粗通医药的土郎中进行专门救治,安排几名婆姨负责洗衣做饭,翟长老分别付给他们一些银两。就这样,“进士第”大屋便成了“红军医院”。

  说到“进士第”,还有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勾陈。说是前清道光年间,山里有个叫孙瑞麟的进士,官至五品,他在江淮任上的时候,用几年的时间,在老家桂枝山建起了一座龙华豪气的“进士第”。府第青墙黑瓦、彩绘檐楣、马头山墙、砖雕门楼、石雕门柱门墩、木雕门窗户扇。屋宇相连,以大门为中轴,对称布置。内部则以“四水归堂”的“天井”为单元,三进五重。此公因为为官清正、刚直,得罪了上司,无端遭到罢免,宦海沉浮,未竟其用,回到桂枝山老家闲居,后死于土匪劫财。孙进士家道没落后,“进士第”则由儿女亲家翟秀才使用和保管。一代代过去,到1934年“进士第”仍保持着昔日的恢弘。而就在这年的冬腊月,“进士第”被国民党“追剿队”的一把大火烧毁的。今天,我们看到的只有一堵雕花石头门柱,孤立村头。

  为防反动“追剿队”搜捕,桂枝山人设了三道哨卡,第一道在如今高家冲村部的拗口上,利用店铺作掩护,如有可疑迹象,立即燃起狼烟,向设在“进士第”门前碉楼岗上的哨卡报警。第三道岗哨则布置在“进士第”左边制高点的枫树排上,如发现四周有敌情,同样燃起狼烟,向山下的“进士第”示警,以便迅速组织伤病员向枫树排撤离、躲藏。那里有一排依山就势、就地取材建起的地棚,平常山民用来临时屯放红竽、玉米、高粱等杂粮,还权作散放牛羊的栖息地。

  因为防范严密,几次危机都在山民的机智勇敢斗争中化险为夷。而山外时常传来凶耗,国军和当地民团联合组成的“追剿队”,在杨家河、英太寨、夏家河等地,残暴地捕杀了许多红军伤病员。藏匿在桂枝山的30多位缺膊断腿、遍体鳞伤的红军将士,在翟长老和山民一个多月的精心照料、药疗中,全员无损且恢复很快,有十几个伤势较轻的小战士能活动了,并能照顾重伤的战友了。时近年关,军民盼能过一个安全、圆满的春节。然而,终日提心吊胆的事还是来了。北风怒号、雪花飞扬的一个早晨,高家冲口的狼烟滚滚而起,“追剿队”百十几号人倾巢而出,向桂枝山扑来。翟长老见不同寻常,便召集身强体壮的后生,将伤病员和枪支弹药,驮的驮、扶的扶、抬的抬,向枫树排撤去。山下的人则将“进士第”清除、打理得干干净净,不留下一丝一缕红军的气味。没想到,“追剿队”凶猛如狼,来得那么快速。这是因为有个外号叫“任屠夫”的民团小队长带路,他是陶河街上靠杀猪起家的一个恶棍,一肚子的坏杂器。当上当地民团头目后,无恶不作、鱼肉百姓。他不信红军离开陶家河的最后地界,不会没有留下什么,就向国军总头目献计:“偷袭突袭桂枝山!”

  “追剿队”赶到“进士第”门口时,大部分伤员已经躲进了地棚,只剩下几个瘸脚跛腿的伤员,杵着长枪,还在坡路上趔趄着。“任屠夫”们抬眼一望,就发现了情况,不问三七二十一,立即开枪射击。看坡路上人影、动静全无,“任屠夫”就带队冲上前,开展搜索。不想,就势滚到路边密林中的红军伤员,突然投出几颗手榴弹,把敌人炸倒一大片,引得后面的“追剿队”全部奔涌而来。

  地棚前面的突发情况,戚营长看得一清二楚,他立即命令:一是请护送的老乡,迅速撤离地棚,并带上身边三个十二三岁的小伤员,躲到安全的地方,嘱咐:他们都是红军将士的遗孤,一定要为革命留种子;二是不管能动和不能动的战士,利用地棚前面的排水沟堑作掩体,拿起武器,一字排开,准备战斗。

  山路上的枪声、喊杀声淹息了,几个伤员都壮烈了。敌人搜索到他们刚才的战位,见两个战士砸断枪支,紧抱着。原来他们彼此用刺刀捅进了对方的胸膛。敌人继续向上搜索,发现在厚厚的红枫叶覆盖下,有一排破烂的地棚,就试探性用机枪扫射一阵,看悄无声息,份涌而去。待敌人冲到跟前,红军将士先是以一顿手榴弹招呼他们,然后长短枪一齐开火,给敌人造成始料不及的重大伤亡。稍停,“追剿队”兵分三路,向地棚攻击。激烈的战斗僵持了近一个时辰,因为寡不敌众和弹药殆尽,红军伤残将士全部战死在地棚前的沟壕里,没有一个落入敌手。气急败坏的敌人,点燃地棚,将红军将士焚尸灭迹。

  再说撤离战场的乡亲们,大部分悄悄溜进“进士第”大屋的后山,目瞪口呆、泪流满面地目睹着眼前的惨烈场景。蒋寿全、徐栓、孙猴三个壮汉,都有一个共同的外号“蒋大麻子、徐大麻子、孙大麻子”,这是旧时候的一场天花瘟疫,给他们留下的灾难烙印。他们背着小红军,一口气跑到山那边叫“鬼门关”的岩洞里,躲藏起来。开始几天他们也不敢露面,只有到了傍晚,才扒来许多干草、枯叶,铺盖着小伤员。同时找来山地里遗漏的芋头豆子和树上的干果,跟小红军一道充饥。待风头过后,他们回到“进士第”大屋,呈现在眼前的是“进士第”烧得断壁残垣,家里准备的年货都被洗劫一空。沉浸在悲愤中的翟长老和仨麻子,依然不离不弃山那边的小红军,隔三差五、格外小心地轮流往山洞里,送去衣被、食物。冬去春来,岭上开满映山红的日子,三个红军小战士康复如初,个头还拔高一节。他们依依惜别翟长老和仨麻子大哥,踏上了向北的遥途……

  今天,当我们走进山清水秀的桂枝山,一道残存的石门楼豁然眼前,穿越的时光中,恍惚着“进士第”先民义勇救护红军的高大身影。红军医院在历史变迁中,也仅仅剩下一堵青墙,但地基仍深埋大地,见证着旧社会被推翻和新中国的蓬勃发展。其实,笔者的红军医院只是个狭义上的概念,在桂枝山下的每一个山头,每一个山洞,都曾有红军伤病员在那里藏身、疗伤。所以,广义上的红军医院,可能存在于陶家河十万大山的每一处炊烟袅袅。

  时下,当我们踏着厚厚的红枫叶,肃然站在枫树排红军将士的殉难处,87年前拼杀的呐喊声,仿佛随风呼啸。陪同的蒋家后人告诉我:他爷爷1984年冬临终前,还在念叨那三个获救的小红军,说,他们要是在,也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了,么不回来看看?也许生命中真有一种冥冥的感念,就在这年秋天,中央某个部门的老领导,带着两个年轻人,来到陶家河,凭吊昔日的战友,寻找救命恩人“仨大麻子”。可老领导叫不出恩人的名和姓,而当时山里的麻脸人很多,乡政府专门安排干部协助查找,最终没有查出结果。他们不知道,当年的徐大麻子和孙大麻子已经作古,蒋大麻子正在病危中……

  

  作者:郑烈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