​平凡谱就英雄曲

——致敬团风老兵系列之三

2024/06/24  浏览量:   作者:童 薇  来源:团风县老促会

作者童薇(左)与老兵马怡慧

抵达上巴河镇许家河口村,已是上午十点。天空中依旧难见日头的闪现,好在温度并不低。如影随形的阵阵春风中,夹杂着缕缕的菜花香。一同随访的施卫平老师将我们引进一处平房,灰白的水泥墙上挂着醒目的“光荣之家”铜牌。我想,今日要采访的抗美援朝老兵马怡慧家到了。

一行人,进入堂屋,空无一人,便折入卧室,只见马怡慧老人半倚在床头,我们了解到,他在前段时间摔伤了,还未见好。考虑到他行动不便,我们便决定将采访地点定在卧室内,但他怕影响我们的采访与拍摄工作,坚持要到屋外去。我们拗不过他,只得搬了几张凳子,陪老人在屋前的空地上聊聊过去的事儿……

“机枪连、炮火、硝烟、碉堡、战争……”这些遥不可及的事物,离现代和平世界都太远太远,远到我们已然将此深深地遗忘。

当马爷爷断断续续说起当年抗美援朝的故事时,我依然会有不真实的感觉。毕竟,那些逝去的战乱岁月,是我们不曾经历,也不可触及的。可是对于他来说,那是他一生中最值得纪念与怀念的日子。

马怡慧,一个秀外慧中的名字。当接到采访任务时,乍一听,以为是个女兵,直到见到他才知道是一个标准的男兵形象。

眼前的他,已经是92岁的高龄了,于1951年进入抗美援朝的战场。

“马爷爷,您还记得当年在朝鲜战场上的一些事儿吗?”我轻声地问。

“我记性不好,都忘记了,怎么办呢?”他语音低微、有些歉疚地答道。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皱纹,两只细眯的眼睛有些浑浊。

“援朝到现在有近七十年的时光。”身边的施老师提醒道。

是啊,近七十年的光阴,悄无声息地淌过时间的河流,许多的人与事儿,有的,已经深埋泥土,有的,再难寻只字片语。作为一名医务工作者,我更能理解,也能感受到马爷爷的无奈,许多东西无可阻挡地在他的记忆中慢慢退场,即使那是曾经最珍贵的、最值得去怀念与品味的。

但在之后的交流中,通过老人一些片段性的回忆,我逐渐拼凑出老人这长达近一个世纪的一生。

马怡慧征兵去往朝鲜战场时,他还是二十出头的小青年,满怀一腔热血,走上了这条艰难且艰险的道路。

他于1951年入伍,紧接着在浠水巴河训练了3个月的时间,然后奔赴武汉,坐火车转至丹东练兵一周,直接跨过鸭绿江,5天后抵达三八线,入朝时已是十月。随后,他被编入陆兵营,在66部队担任机枪手,尔后又被调入炮兵营,负责一线的开炮任务。

那个贫瘠而动荡的年代,在朝鲜的生活是极其不易的,他们除了日常的基本训练:队列、打靶、战术、擒敌、体能……步行数公里,打野外,漂泊在国外,遇上突发状况,饱一餐,饿一顿也是常事。

“米(美)国人坐装甲车,我们的战士两只脚行军。他们走一天,我们要走上好多天。”老人说。

可想而知,当时的行军条件是多么艰苦,在丛林深处,在风雨中,在泥地里,遍布他们深深浅浅的脚印,鞋子磨破了不知道多少双,又不知洒落了多少汗水。

“当时啊,能遇到家乡人,会高兴坏的。”他说。

刚参军,他也会时常想念家乡,时常挂念千里之外的亲人,可是为了保家卫国,他毫无怨言,刚强如斯,如果能遇到来自家乡的战友,便会喜极而泣。那段日子里,大家平日里有个三病两痛的都互相照料,我为他倒倒水,他为我洗洗衣服,整理整理行装,如果想家了,大家也都会聚过来搭搭话,以缓解对家的思念。日子久了以后,他与来自五湖四海的战友成了朋友,尤其与来自四川的战友感情愈加深厚,我想,可能是因为四川的乡音与我们的乡音简单且相似吧!

进入炮兵营后,由于国家物资相对匮乏,炮弹极其珍贵,如若打不准,便会对物资造成浪费,刚开始他的技术不熟练,时常会被领导批评,在老兵的帮助下,他的技艺日益精湛。第一次炸敌人碉堡时射程就有一千多米,只见烟尘起,前方是一片迷蒙,他心里五味杂陈,是惊险,是恐惧,也是欣慰……

“站岗值勤是保卫国家,风吹雨打都不怕。”没有站过岗的兵恐怕不算是真的当过兵。站岗是历练所需,那是对人心理素质、身体素质的一种磨炼。站岗需要忍受孤独,承受寂寞,更要战胜来自暗夜中的恐惧。

1954年,惊心动魄的援朝生活结束后,马怡慧被调入北京首都部队,开始警卫队生活。军令如山,军规似铁,军营生活铸就了他钢铁般的性格。

那些站岗的日子里,无论是风霜雨雪,还是烈日炎炎,他坚守在岗位岿然不动,即使汗水沁湿了军装,即便冰冷的雨水如游蛇般进入他的身体,他都坚持着纹丝不动,更没有日与夜,白与黑,他尽职尽责履行着自己的站岗职责。直至1957年他退伍回到老家务农,也依然保持着刚毅的军人秉性。

许家河口村熊主任说:“马老是最值得尊敬的老人,他关心村里的建设,会在村里到处走动。为了美丽乡村的建设,九十多岁的他虽不能出力,但他会出谋划策给予村干部一些建设性的建议,他这一辈子没有向村里提出任何要求,有困难就自己扛。”

马怡慧是1957年回老家许家河口村的,退伍后,此前的旧房子坍塌,原来的旧基又无路可走,只得另觅新基盖房子。

“那是我平生唯一一次请求政府的帮助。”老人略显愧意。

当时,无房可住的他,心急如焚,便去县民政局请求批示一块宅基地盖房子,在没有砖瓦的情况下,他自己动手制作砖坯,依靠自己辛勤的双手造下房子。

1958年,他便在许家河口村成家立业,真正安定了下来。

村里分田到户时,他分得了10亩田,他与妻子勤勤恳恳种着归属自己的田地,养活一家人,即使在遇到人生最艰难的时刻,也从未以自己抗美援朝老兵的身份向政府讨要补助,为村里增添过一丝的麻烦。

那一刻,我不禁对眼前这位再普通不过的老人,生出几分敬意来;作为土生土长的农村娃,我能感同身受那个年代祖辈的不易与艰辛。

眼前的他,已至风烛残年,流水般无情的岁月在他那历经沧桑的脸上刻下一道道深深的皱纹。嘴里所剩无几的牙,让嘴唇深深地瘪了下去。花白稀疏的头发,无精打采地匍匐在头上。被疼痛长期折磨的他,已经看不到从前的挺拔。

采访时,我已注意到老人呼吸已然相当的不畅。每艰难地吐出几句话,都要轻舒一口气。每隔几分钟,他都要用手抚摸行动不便的腿脚,蜡黄的脸上隐现些许疲态。

“马爷爷,您一定有许多病痛在身吧?”我有点忧心地问。

“是啊,60岁以后所有的毛病都出来了,我有风湿病,胃糜烂,肺心病……”老人似有哀伤地回答道。

“马老,您满意现在的生活吗?”随行的邵老师问。

“满意,很满意呢。”老人毫不犹豫地说。

“马老,那您一个月发多少钱?”我们接着问。

“有一千多块呢!”老人笑着说。

“那您嫌少吗?再多一点岂不是更好?”邵老师打趣道。

“人心不可满。”老人缓缓吐出这五个字。

寥寥五个字落入我的心底,惊起层层涟漪,顿时眼中似有酸涩涌出。

人心不足蛇吞象的事,社会上屡见不鲜,而眼前这位曾为国家作出过贡献的老兵,不求回报,自给自足,将自己的功与名都偷偷隐藏,把自己的根深扎进这片土地,默默耕耘……

强忍着疼痛的马爷爷,一直坚持陪我们在春风的呢喃里絮叨了一两个小时,我们一行人有点过意不去,临走时提议将老人送回房间,但老人坚持不允,他说他还想在门口坐坐。

走时,我一步三回头地望向老人,看着他一个人静坐在柔曼的春风中,手中紧握着那枚“抗美援朝纪念勋章”,注视着我们离去的方向,微笑着朝我们挥手说再见。

“敬爱的马爷爷,再见!”我在心里默念。

马怡慧,只是千万名老兵中的一个,在国家有需要之时,他们奔赴战场,把最宝贵的青春献给祖国和人民,当一切结束后,他们又心甘情愿地回老家,过着平凡且朴实的生活,尽心尽力地做着自己的工作,种着自己的庄稼,不抱怨,不居功,不自傲,更不炫耀,从未给国家与人民增添一丝一毫的麻烦。我想,这应该就是平凡俗世中的伟大吧,他们用这平凡的一生为我们谱写了一曲感人至深的英雄赞歌!

我踩着许家河口村这细碎的轻沙,走在这跌跌撞撞有些许迷乱的春风中,听着从远处山风在竹林中长长久久的呼唤,想着那些老兵历经艰险而又朴实的一生,我祈愿,命运之神给予他们的病痛能少一点,让幸福与温暖多一点,再多一点……

编辑:张 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