闻一多参加“湘黔滇旅行团”

2024/04/04  浏览量:   作者:刘卫国  来源:浠水老促会

1937年7月7日,卢沟桥事变爆发,中国人民艰苦卓绝的全面抗战拉开了序幕。8月,国民政府教育部决定由北京大学、清华大学、南开大学三校迁至长沙,在清华大学长沙分校的基础上建立长沙临时大学。

10月20日,闻一多接清华校长梅贻琦信后,立即放弃休假动身赴长沙。因长沙校舍不够,临时大学文学院设在南岳。1938年1月,临时大学文学院迁回长沙。2月,临时大学迁至昆明,改名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。

当时,从长沙赴昆明有三条线路:一条是沿粤汉铁路至广州,到香港乘船至海防,再由滇越铁路经蒙自抵昆明;一条是沿湘桂公路经桂林、柳州、南宁,过镇南关(今友谊关)至河内,再经滇越铁路经蒙自入昆明;还有一条是参加湘黔滇旅行团(简称旅行团)徒步经湘黔抵昆明。

闻一多慎重考虑后,决定参加旅行团。行前,有同学担心先生的身体是否经得住长途跋涉,但闻一多态度坚决。据刘兆吉回忆说:“有人问他:‘闻先生,你大可照学校的规定坐车、乘船经广州、香港、越南,舒舒服服地到昆明,何必受这个罪呢?再者,你这么大年纪,吃得消么?’闻先生面孔很清瘦,额上又刻着几条深长的皱纹,再配上乱蓬蓬的头发,显得很苍老。大家都以为他是五十多岁的老年人,后来我才知道那年他刚满四十岁。闻先生很严肃地说:‘国难期间,走几千里路算不了受罪,再者我在十五岁以前,受着古老家庭的束缚,以后在清华读书,出国留学,回国后一直在各大城市教书,过的是假洋鬼子的生活,和广大的农村隔绝了。虽然是一个中国人,而对于中国社会及人民生活,知道得很少,真是醉生梦死呀!现在应该认识认识祖国了!’话似乎还没有说完,摇摇头算了。由他说话的语气和表情,我们知道他内心是感慨万端的。”闻一多把步行入滇看成是一个了解社会、接近人民的大好机会。

为了旅途中的安全及顺利到达,长沙临时大学做了周密安排,采取军事管理办法。由军委会参议黄师岳中将担任旅行团团长。有11位自愿随团步行的老师,学校请他们组成辅导团,南开大学教务长黄钰生教授为主席,还有地质系教授袁复礼,生物系教授李继侗,文学院教授闻一多,化学系教授曾昭抡等。旅行团下设两个大队,每大队又设三个中队,每中队有三个小队,连教授在内,全团共320多人。

旅行团全体老师。前蹲者为闻一多。

2月19日下午,旅行团在长沙临时大学租用的圣经学院操场举行开拔仪式。团员们身着军服,打着绑腿,佩戴“湘黔滇旅行团”臂章,背着干粮袋、水壶、搪瓷饭碗和自购的雨伞,整队至中山西路西端的湘江边。为了节省体力,开始一段是乘船进行的。2月28日船只在空袭警报中离开常德,晚上抵达桃源县。一位同学回忆说:“在常德又雇民船溯沅江而上至辰溪。我和另外几个同学,同曾昭抡、闻一多、许维遹及医生等坐在一只船里。大家把行李铺在船板上,上盖芦篷,我们就吃在船上,睡在船上。因为是逆水行舟,水急滩险,只靠风帆无济于事,船老大雇用纤夫拉纤,纤夫腰缠竹索,背负背板,在崖岸上伏地而行,口唱棹歌。闻一多先生挨在曾先生旁边,黑须连腮。我们问他,胡子也该剃剃了,他幽默地笑了笑,原来从这时起,开始留了长胡须。”

旅行团的生活,既艰苦又丰富。3月1日,自桃源县开始步行,3月6日于风雨中抵达沅陵县。因为下雪,还夹有冰雹,只有等天放晴才能上路。闻一多利用这间隙,看望了随北平艺专迁到沅陵的好友赵太侔。沈从文也在沅陵,得知闻一多来了,特地摆了宴席。一路上,闻一多对沿途各少数民族地区的习俗、语言、服装、山歌、民谣、民间传说表现出浓厚的兴趣,著名语言学家马学良曾在《记闻一多先生在湘西采风二三事》中回忆,“每到一处山寨,他顾不得安顿住处,也顾不得沿途的疲劳,一到宿营地就带着我们几个年轻人走家串户,采风问俗”,“在破旧的村舍里和老乡们促膝长谈”。途中,他还指导心理学系刘兆吉同学采集民间歌谣,后编成《西南采风录》。何善周同学因感冒发高烧,闻一多坚持让团里派人护送到贵阳得以医治。

闻一多以绘画代日记,一路上画了五十几幅写生画。

3月17日旅行团到达贵州玉屏县。闻一多在此买了一捆竹箫、竹笛、竹杖,还买了把拂尘。接着,登盘山、过镇远,见镇雄关与鹅翅工程,于23日抵黄平县。路上,美丽的河山激荡在闻一多心中,他拿起铅笔,开始作速写,今天保存下来的第一幅途中速写就是黄平县城东20里的飞云崖。飞云崖为黔东名胜,有拱桥横跨溪上,桥东石坊上镌刻有清雍正年间云贵总督鄂尔泰的题额“黔南第一胜景”。此后,重安江链子桥、大风洞、炉山市肆都出现在闻一多笔下。

险渡盘江,第三人为闻一多。

4月11日渡盘江,是途中艰苦的一天。晨起天阴,草如人高,山路又滑。行至江边,因江上铁索桥于上月已断,只能乘小划子。旅行团所乘小划子,仅可容五人,其头尖尾截。桨长,柄为铲形。两人前后划之。乘客蹲坐其中,两手紧紧扶舷,不得起立乱动。小划子先慢行沿岸上溯,近桥时突然一转,顺流而下,势如飞鸟。将到岸,又拨转上溯。到中流时,最险也最有趣,胆小者多不敢抬头。不知是谁,在划子将离岸时,拍了一张先生低头紧握船舷的照片,成为难得的纪念。好容易渡过江,走了25里山路,一直走到山顶哈马庄,原计划在这里宿营,但山顶仅二三十户人家,水米无着,临时改变安排,于暮色中又走18里到安南县,由于是临时变动,食宿均无法妥善安排,铺盖炊具又滞留盘江东岸,大家只好在县政府大堂中坐了一夜。有同学发起牢骚,闻一多为了平息怨言,也同样没吃没睡。

树下休息。中间坐在地上者为闻一多。

旅行团在贵州走的路线,好多是三年前红军长征经过的地方,红军的布告、标语沿途清晰可见。闲谈间,老百姓经常跟他们讲红军传奇式的故事,讲红军战士开仓济贫、关心人民的事迹。4月19日过胜境关,这是黔滇交界的关口,过了这里,便进入云南省境内。22日在沾益境内见到破庙壁上一首歌颂红军的民谣:“田里大麦青又青,庄主提枪敲穷人。庄主仰仗蒋司令,穷人只盼老红军。”闻一多慨然地说:这才是人民的心声,红军受人民爱戴,由此可知。

闻一多(左)与同行的李继侗先生依石休息。

闻一多(左)和李继侗先生相约:抗战不胜利不剃须。

4月27日下午,旅行团到达昆明东郊大板桥镇。这时,闻一多与李继侗的胡子已有寸长,两人共设一影,相约抗战胜利时再剃掉。28日到昆明,由东门入城。在拓东路,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、北大校长蒋梦麟和其他负责人来欢迎。队伍沿着宽阔的石板街道,经滇越铁路车站大门,踏上槐荫满街的金碧路。过“金马”、“碧鸡”牌坊,入正义路,过建有护国首义将领唐继尧纪念碑的近日楼公园。旅行团阵容整齐地在圆通寺集中,听梅贻琦致欢迎词,时,天下起了小雨。全体旅行团师生合影留念。

旅行团全体成员列队入城经过近日楼时的情景

4月28日到达昆明。旅行团在大观楼公园开会向黄师岳团长致谢。站在讲话人旁边的是闻一多

旅行团经过68天跋涉,经三省会、27县、数百村庄,全程1663.6公里,号称3500里,人称“小长征”。除去途中休息、天气阻滞及以舟车代步外,实际步行40天,每天平均步行约65里。自始至终走到底的只有闻一多和李继侗、曾昭抡。杨振声在长沙曾对人说:“一多加入旅行团,应该带一具棺材走。”当他们在昆明相逢时,闻一多笑道:“假使这次我真带了棺材,现在就可以送给你了。”

4月29日,先期抵昆的学校领导与参加步行的老师们合影。前排左起:黄钰生、李继侗、蒋梦麟、黄师岳、梅贻琦、杨振声、潘光旦。闻一多在二排右三。

步行三千里,闻一多迈出了走向人民的一大步,这是一个新的起点。正如他写道:“广大人民是原动力,知识分子被浪潮推着走,逼上梁山。”闻一多在给一个学生的信中说:“抗战后,尤其在步行途中二月,日夕与同学少年相处,遂致童心复萌,沿途曾作风景百余帧,到昆后又两度参与戏剧工作,不知者以为与曩日之教书匠判如两人,实则仍系恢复故我耳。”当然,这里“恢复故我”的意思,肯定要比他“五四”时期意气风发、积极参与社会活动的精神状态更前进一步。闻一多所以能迈出这一步,是因为他在步行三千里时,“同人民接近倒是常有的事。”


编辑:张 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