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5岁老兵的心愿

2022/03/30  浏览量:   作者:郑烈煌  

  

  听说家乡那个抗美援朝老兵、老党员胡维成还健在,我就奔四五十里地,特意去拜访,正巧在湾边遇上了他。

  眼前这位鹤发童颜老人,若不问年龄,你不会想到,他已是95岁高龄了。在我的印象中,他似乎没有年轻过,也没有老过。50多年前,我在他家反背的祠堂里读小学的时候,他就是以这副模样,给我们全校师生上过两堂忆苦思甜和革命传统教育课。一堂是他1948年新年头上被抓壮丁,送到湖南当了国民党军,到年底随军在岳阳投诚,又当上人民解放军的经历;二堂是他1949年在解放云南的战斗中,先后立功、入团。1951年春加入志愿军,1952年在抗美援朝战场上火线入党,直到1957年复员回家。

  半个多世纪的记忆,足以让我从一个青葱少年,变成了花甲之人。而不变的是,我对这个世纪老人的传奇人生,视若典籍,时常恍惚心头。恍惚中,越发生奇,觉得老人像河流一样漫长而曲折的人生,剪不断,理还乱。尤其是他复员回乡后的这60多年,在火热的社会主义建设中,又赓续哪些传奇?心动,促使我对他要作抢救性的采访、挖掘 。

  我说明来意,牵着他那青筋如蚓的瘦手,走进了他那联五老房子。他移动着瘦小的身子,抹桌子、沏茶、端瓜果;我呈上带来的礼品,向他表示敬意。湾里、家里眼下没有其他人,他说都忙采茶去了。小他10岁的老伴,前年腊月病逝了,所以多数时候,只有他一个孤老头,窝在这个山坞里,照家、放牛羊。寒暄中,我暗自称“奇”,这哪像一个鮐背寿星,他脑瓜不呆,谈吐清晰,背不驼,腰不弯,腿脚还算便利。一双丹凤眼,让几缕温润、上扬的鱼尾纹,把上下眼睑拉得层次分明,我远看近视,尤感这双耄耋之眼,美哉!他说就是绳头小字,至今还能看清楚。遗憾的是90岁后,耳朵慢慢失灵了。去年有个干部给他送来一副助听器也不好使,听声音嗡嗡滋滋的叫,还不如不戴它。

  在堂屋一张老式方桌前,我们相对而坐。我拉开嗓门,山吼道:“胡伯,请您慢慢回忆,把当初跟我们讲课的那些故事,说详细一些。特别是复员回家后,这大半生的经历,有哪些最难忘。”

  他点点头,思忖了好一会说:“那些陈年旧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道不清,而且忘记了很多很多。眼下,我只想跟你唠唠路的事。你寻来的这条路,真是耗尽了我大半生的血汗和纠结。”

  “好的,您想到哪就说到那,我洗耳恭听!”

  1957年胡老因病从朝鲜复员回家后,就安排在县建筑公司当会计,不到一年,新婚的妻子和后母,非要他辞工回家务农,撑持同父异母九个兄弟姊妹的大家庭。回到所在的大队,先后担任大队会计、织布厂厂长和20多年的向山小队队长,直到1992年65岁才从大集体的排头兵位子上退下来。这期间,他带领全组130多号男女老少,经年累月苦战好几个年头,修通了一条与乡级公路相连的进组、进湾机耕路。向山小组,由三个自然湾落组成,岗上的向山湾是大湾,下山400米,一左一右的山垱里,分布着胡家湾、闻家湾。这两个湾其实与山外的公路最近,直线距离不足500米。当年他多次开小组会,迫切想把这点距离贯通,但是意见难以统一,向山大湾的人说:这段路的地界都是外村郑家冲的,山价难扯,还有一道响水崖的阻隔,要修路,难上难。有人说他有私心,修路是为了自己胡家湾。如此,就只好作罢。

  他的三弟胡维贵,一直把老哥和家人盼路的苦心,看在眼里,急在心头。因为没有出路,本家和闻家的哥弟姐妹,先后都搬到山外的城镇去了,若是计划经济时代,把人口箍在一地一域,俩自然湾将是上百口了。而现在,只有哥嫂和他的二儿子一家,再加上自己的老伴,就三五个人,守着祖屋。1988年他老三从县汽车半轴厂工程师的岗位退休后,就跟老哥合计:自己出钱出力,一定要打通门前最后的一里路。哥俩一个把积攒的复员军人定补金拿出来,一个把退休金拿出来,首先盘定修路的山价。闻家兄弟们虽然都迁走了,听说老屋修路的事落定了,也自愿出了份子钱。随后,哥俩搭起炉灶、竖起铁樽,打锄头,铣钢钎,两把老骨头长年累月钉在响水崖旁的一条“之”字形山路上,挖啊凿啊挑啊,有时不得不雇些劳力,帮忙啃硬骨头。到2010年他83岁、弟弟73岁,一条九曲回肠的机耕路总算大功告成。当时几个在外当干部、做大事的后生,纷纷开着铮亮的轿车,回到祖屋庆贺。

  “三弟把路修成后不久,因患癌症走了。我那没有享过一天福的女老儿,前年也走了。如今,我也干不动力气活了,那个路没有人维护、打理,又快断了。嗨——”胡老一声长叹,起身走到门口角落处,失神地抚摸着他用过的一堆锈迹斑斑、残损不全的农具,如抚摸他经历的那些峥嵘岁月,如抚摸土地的记忆。看来,路是老人的朝朝暮暮哦!

  “人都休息了,这些家业也该休息了。”胡老自语道。但是,他又说:赶上好时代,过着好日子,宁原一个人嚼着思念的苦味,还想多活几年。他要看到门前铺开一条永久、宽阔的大道,让后辈儿孙们都回到祖屋的土地上,起家创业,振兴家园。

  我握着老人的手,说:“一定的,一定会的,祝您长命百岁!”

  

编辑:张 琴